2008年7月14日 星期一

指南宮步道上的石燈籠


指南宮步道大部分有樹蔭,夏日健行時可稍免日曬之苦。

  木柵有個知名的道教聖地指南宮,建於清光緒16年(1890年),迄今已有118年,歷來香火鼎盛。

  目前,遊客多數自行開車或搭乘公共汽車前往,下車後步行個幾十級階梯就能到達凌霄寶殿。但如果這樣,就要錯過那條千級以上階梯步道的古意與清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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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過去常走這條登山步道,但純粹是健行,對周遭景物只有個粗淺印象,並未細究。最近比較喜歡拍照,對沿途景物就注意得比較仔細。我最有興趣的不是步道終點的指南宮主體建築,而是沿途修於日佔昭和時期(昭和十三年、十四年左右)的石建築及石雕,包括石燈籠、石涼亭、石獅、石椅等。除此之外,步道入口還有個牌樓,可惜係經過重修,原貌不復可見。另外,原來一千多級的石階,中間有一段修得特別,兩或三階短,一階長,走起來不太順腳,下階尤然,如此設計可能是為了方便香客朝山跪拜之用,但前些年也一併經過整修,原具特色的石階梯再也看不到。


入口的石牌樓前些年經過重修,並非原貌。前後兩塊石匾皆為今人題字。兩旁有屋,一為雜貨店,正好停了輛摩托車。有一次見到牌樓右側停了輛手推資源回收車,更顯凌亂。

  石燈籠的典故,據說可追溯到佛教經典供奉燈火為功德之說。佛教東傳,石燈籠成為日本神社必設之物,位於鳥居之後的參拜道兩旁;而中國寺廟則似無此風。有個說法是:穿過鳥居,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,石燈籠既為照明,亦為指路之用。難怪日本動漫中常有跟「結界」有關的玄幻故事,只要穿過一個界線,就不再是平凡人間。


  指南宮步道最有意思的,就是源自日本的石燈籠,可以位於中國式牌樓之後的步道兩旁,並通達於中國式道教寺廟。日本的鳥居—石燈籠—神社的神道軸線,在木柵指南宮變成牌樓—石燈籠—石獅—仙人—石獸—凌霄寶殿,兼有中日色彩的步行路線。我不禁猜想:是不是因為日本宗教文化與台灣民間信仰的某種結合,使得指南宮步道上的石燈籠,在日本政權退出台灣後,得能免於泄憤式的破壞,而可以保存得相對完好?

我對指南宮步道石燈籠的訪查,只做到「一見終南」鐵匾為止。以後有空,再繼續往凌霄寶殿方向做下去。

  我將指南宮步道上的石燈籠一一編了號,自登山口起兩兩對稱的兩具石燈籠編一個號,編至土地公廟前的「一見終南」鏤空鐵匾為止,不管是否完好,只要能辨認的基壇位置都編了號,計編了十八處。必須說明的是:由於有的石燈籠已經傾圮,傾圮後的石燈籠各部位或仍完備,或四散不全,更有的幾乎無跡可尋,或許湮沒於荒煙蔓草之中,需要更仔細的探尋,所以我的編號只是暫時的,未必準確。編號後的石燈籠拍了照,存放在「指南宮步道」相簿中,標題從 tourou01 至 tourou18,以後有新的資料再更新。這項工作應該早有人做,但我並非台灣史或地方文史工作者,不熟悉這方面的文獻及研究成果,若有更詳細的資料,請方家不吝賜知。

  石燈籠的位置大約位於步道上的各個平台上,平台短的只有乙對,平台長的則較多對。在指南宮步道兩側,除了石燈籠外,還間座著石獅子或石仙人,另文再介紹。


  繪有石燈籠圖解的陳志鵬,曾指出日本「春日型石燈籠」的「竿」為圓柱,而台灣石燈籠常見的方柱則應稱為「台灣型」。(註1)但我們若參照日本春日大社的石燈籠群相片,則可見日本石燈籠的「竿」其實不止有圓柱形,也有葫蘆形、方柱形的。(註2)因此,「台灣型」之說可能有誤。不過,指南宮步道旁的石燈籠的竿,確實多數為方柱形,而早年被拆除的「台灣神社」,留存下來的石燈籠也是方柱形(見圖),其整體形制可說是指南宮步道石燈籠的基本型。

竿為四方柱,上翹的笠尖,這具石燈籠的整體造型,可稱為指南宮步道石燈籠的基本型。

  石燈籠的建築結構單純,參見上面這張照片,各部位從上到下排列的名稱依序為:寶珠、笠、火袋(開口為窗,大部分為圓型,亦有例外)、中台、竿(如同「 I 」字,上下兩橫的部分稱為「節」)、基礎、基壇。(圖解


寶珠及笠

  指南宮步道上的石燈籠一般刻有「敬獻」二字,並刻有捐造者的姓名、地址,如編號 6,捐造者為林舜日、周智等二人,分別住於臺北市太平町三丁目和宮前町。捐造者少者有一人,多者達十五人,應與財力有關。出資捐造者多來自台北市,也有來自基隆市的,更遠的則來自日本神戶市。此外,還刻有建造年代,但其中的「昭和」年號幾乎已全被鑿平。不過,當年(可能在台日斷交後)負責抹平年代的人有的做事比較馬虎,有一、兩具石燈籠還是依稀可見「昭和」二字;在同一步道上的一座石獅子,建造年代在背向步道的那一面,昭和年號也被有意無意地忽略了,仍然完好如初。

傾倒的此竿建置年號「昭和」二字已被鑿去。從中可見,竿和兩端的節一體成型,是由同一塊石頭鑿刻出來的。


編號18,捐資者為振發洋行的林文德、林春元,地址則為神戶市。


刻於一尊石獅背面的「昭和十四年」字樣。拍這張照片時,幾乎沒地方落腳,只能由上往下斜拍。

  除了基本型外,指南宮步道上的石燈籠還有不少造形上的變化,以下舉出較特殊的幾具說明:


編號1,由黃金塗敬獻。可惜火袋上的四面圓窗被填實,不知何人所為。能夠修建在入口一上來的位置,表示捐造者是個有辦法的人。


編號4,由葉伸城敬獻。這是唯一留下圓窗鐵燈罩者,極為寶貴。


做工精美的圓窗鐵燈罩特寫,五芒星中央有一「南」字。


兩具燈籠的鐵燈罩,一面全毀,剩下七面皆有殘缺,此圖和上圖並觀,可拼出全貌。


編號7,唯一的圓竿石燈籠,其圓笠造型很美,惜已傾圮。


編號8,由李校茂等人敬獻。此石燈籠雖無基壇和基礎,但非常樸拙可愛。我猜想捐造者可能僱請不起工匠,因此自己運來石頭,以己力鑿刻而成。火袋的窗,也只有兩面。


編號13,竿短有腰。


編號14,基礎加高,竿短有腰。


編號16,由林萬慶敬獻,特殊之處在於:(1)基壇、基礎、竿、中台、火袋、笠、寶珠皆為六邊形;(2)窗不是圓形的,有四個長方形窗,兩個特殊造型的窗。


編號16,火袋特寫。


編號18,葫蘆形的竿,跟編號13、14的竿造型相似,但葫蘆造形特別明顯。


  指南宮步道上的石燈籠,建置迄今已逾八十年,雖然不是很久,但對於歷史不太長的台灣來說,仍然是值得重視的古蹟——管它是幾級古蹟。昭和十三年是民國27年,西元1938年,台灣被日本統治已經四十三年,潛移默化的結果,日本的文化已相當程度地滲入台灣住民的方方面面,不僅包括飲食起居,也擴及精神層面,因此才有了中國寺廟和日本石燈籠的結合。


小津安二郎導演的《東京物語》片中,有兩種不同造形的石燈籠。



  台灣在移入日本石燈籠時,是否有自己的變化創造呢?這個問題看來很難回答。由於石燈籠在日本非常普遍,可以想見造形也是五花八門,非常多樣。除非對日本石燈籠有徹底且深入的考察,否則要明確回答上述問題並不容易。不過,指南宮步道上的石燈籠至少有一點跟日本的不一樣,即日本石燈籠上的「奉納」二字,在此全部改為「敬獻」。參照由日本移民所建的花蓮碧蓮寺,它原來是日本神社,原神社雖已毀,代之以道教廟宇,但參拜道留存下來的石燈籠,「奉納」二字有的被塗去,有的則被保留了下來,恰可用來對照指南宮石燈籠,由日本移民所立者與台人所立者的不同。


建置於昭和元年,花蓮碧蓮寺石燈籠,保留「奉納」二字。寶珠石色較新,可能是後人修補上去的。



  從指南宮步道上的石燈籠,可以看到日本文化對台灣的影響。信徒特選的堅硬石材,比較能夠禁受得住風霜雨露的長期侵蝕,如果沒有人為的刻意破壞,這些石燈籠就能夠長久地做為歷史的見證。


  指南宮步道上的石燈籠大部分都完好如初,少部分傾圮者,其實是可以修復的,如編號3由王員捐建的乙對,其中一具屹立如故,一具雖已傾倒,但各組件卻均完好,相信不必費多大的工夫便可拼合。期待指南宮廟方,有一天能夠真正重視這批珍貴的歷史文物,多花點精神在上面。


編號03,竿以上的中台、火袋(見下圖)、笠、寶珠已掉落,但組件完整,修復應不難。




延伸閱讀:

2008年3月20日 星期四

科技越進步,人就越忙碌

  自從網路高度發達以後,上網人口數以億計,各種各樣的電子資訊日益盈滿人們的耳目。結果表明了一個帶有反諷意味的事實:「科技越進步,人就越忙碌」。

  以EMAIL為例:有了伊媚兒後,人就更忙了,因為過去寫信,往返約要一星期(寄往國外更久),寫信的頻率大約是一星期一封/人;有了伊媚兒後,信件的往返變成以時以分計,若再考慮個人的社會網絡,認識的人越多,每日用在伊媚兒上的時間就越多,以致於到了每日處理信件成為重活的地步。所以除非很緊急,我常故意放慢回信的速度,得以稍稍減少科技進步所帶來的忙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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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令人更加忙碌的豈止是EMAIL?關心時勢的人,每天不知要花多少時間閱讀電子報?做研究的人怎能放過極其豐富、怎麼看也看不完的電子資料?自從有了BLOG後,BLOG的寫和讀不知增加了多少必須投入的時間?有了YOUTUBE等線上影片,每天又不知要用掉多少時間看那些好笑的、有趣的、惡搞的、無聊的有用沒用的短片?

  這也是馬克思那一代人所沒想到的,人們原以為生產力越加發達,有朝一日人會從異化勞動的苦役中解放出來;而一兩百年來的發展,已經否證了這種天真的假定。

  在資訊滿盈的時代,人們還是需要偶而停下腳步,看看自身,質問一些貌似正常、合理的事情。資訊不等於知識,前者可以大量過目,不及過目還可以存檔備用;後者卻非得細細咀嚼、品味再三才得。凡事都往「快」發展,也不好。

2008年3月10日 星期一

死亡可怕,還是酷刑可怕?

  人都要面對死亡。死亡本身並不可怕,可怕的是被延遲的死亡過程。

  如果要死,死得越快越好。心肌梗塞快速死亡,遠比躺在醫院插管備受折磨等死要好得多。如果犯了死罪,快速處死比起凌遲處死要更為人道。隨著文明的進展,今日公認的文明國家,如果還有死刑,對死刑犯的處決方式,也比古時候人道得多。

  在所有的死法中,最為可怕的無疑是凌遲,這種刑罰在中國可說是酷刑之最。凌遲的可怕,電影很難如實呈現,比如梅爾吉卜遜飾演的蘇格蘭反抗軍領袖被處死的過程(《英雄本色》),電影不可能拍出細節。但富有想像力的作家透過筆端,卻比電影更能帶領讀者「身臨其境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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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莫言的《紅高粱家族》中,一開場不久,就描寫了抗日的羅漢大爺,被日軍裹脅下的殺豬匠孫五剝皮的經過,先割去兩隻耳朵,再割去生殖器,然後剝去頭皮、臉皮,最後,羅漢大爺「被剝成一個肉核後,肚子裏的腸子蠢蠢欲動,一群群蔥綠的蒼蠅漫天飛舞。」(洪範1988年版,頁43-46)羅漢大爺的慘死,激起了當地村民的義憤,終於有下一場抗日的重頭戲,也是張藝謀導演電影《紅高粱》一片中非常重要的場景。不過,電影只能把情境帶出,不可能如實描寫割剝人的慘狀。

  對於類似凌遲的剝皮酷刑,在莫言的筆下仍然有著若干的保留;但直接描寫酷刑細節,也並非文學的藝術性目標。李銳在《銀城故事》一書中,將酷刑的展演、施刑人軟硬兼施的言詞,以及被審囚犯面對即將加諸於自身的酷刑的想像結合,刻劃了守城的清末綠營統領聶芹軒,如何透過心理戰,迫使一個不願牽連無辜,視死如歸、準備慷慨捐生的革命者歐陽朗雲,為求速死,只好招出革命黨人準備在銀城發動叛變的重要情報。

  對於革命者歐陽朗雲來說,他是太天真了,以為參加革命,成功了實現救國理想;失敗了,不外「拋頭顱灑熱血」,一人做事一人擔,大不了一死就是。然而,死可以很容易,也可以很艱難,豈有他想的那麼簡單?「視死如歸」、「慷慨赴義」等話語講起來很漂亮,實行起來豈有那麼容易?

  對於守城者聶芹軒來說,他心狠手辣,機關算盡,把一場風雨欲來的革命叛變,整個地化為烏有。然而,他也心知肚明,滿清氣數已盡,縱使擋得了一時一地的革命,也擋不了歷史潮流的滄桑鉅變,只不過既然身擔官職,盡忠職守了大半輩子,逢此難關,不想英名毀於一旦,就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,盡人事聽天命罷了。聶芹軒辦事固然兇狠,一場逼供戲也讓我們見識了他的厲害。但若站在清廷立場,他難道配不上「鞠躬盡瘁」四個字?

  大陸作家李銳,寫起人物常帶有悲憫之情。他筆下的人物,不是黑白分明的正派和反派,沒有簡單化、概念化的好人或壞人。

  李銳的文字極其生動,一層層細膩的情境鋪陳手法更是一流,讓讀者完全可以體會到酷刑威逼遠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懼怕的道理。李銳這段精采的文字很難精簡,必須長段引出,網友才能看個明白。

  以下引自《銀城故事》麥田2002年版頁172-177:

  在休息了一個上午之後,聶芹軒提了兩隻竹筐回到肉脯房。他把那只裝了肉的筐子放在木凳上,對鎖在房柱上的歐陽朗雲微微一笑:

  「這是牛肉。是我做火邊子牛肉的腱子肉。」

  隨後他又指指斜倚在牆壁上的幾塊木板,「這是我剝肉用的松木板。每次用完它們我不洗,我要用木刨子刨一層下來,所以每次用的都是新板子,除了松香味沒有別的雜味。」

  歐陽朗雲不明白聶芹軒要做什麼,也不想明白聶芹軒要做什麼,他催促道:

  「聶統領,動刑吧。要麼就動刀,砍頭。」

  聶芹軒把牛肉放到肉案上,從竹筐裡抽出一把雪亮的薄刃尖刀,轉眼間切好一塊兩三寸見方的肉塊,而後在肉塊的邊上切出一片薄薄的引頭,捏一隻竹籤,用力一按,竹籤穿過引頭鋒利地插進木板,把肉塊掛在了松木板上。只見他兩手分握刀把和刀尖,把刀子插進縫隙中擺平,以兩根拇指的指背輕輕夾住那塊鮮紅的肉塊,兩個中指的指節頂著木板,雙手向下用力,穩穩地滑動。那塊鮮紅的肉塊真的像一個旋轉的線團,在他的刀口和手指間均勻地轉動起來。眨眼間,一片二尺多長薄如葦葉的肉條,鮮亮地垂掛在木板上。光滑的肉條上沒有漏洞和漏縫,也沒有留下一點殘留的尾頭。聶芹軒看看歐陽朗雲,用尖刀敲敲竹筐:

  「歐陽先生,你還記得吧?那天在會賢茶樓,袁大人也是裝在竹筐裡收回來的。」

  歐陽朗雲面帶冷笑沉默不語。

  光線很好的房間裡瀰漫著一絲牛肉的腥氣。昨晚經過一整夜的審訊,該說的話都已經說盡。雙方似乎都已經摸透了對方想要說的。再說就是廢話。聶芹軒繼續著自己的操作,又有一條鮮紅的肉條在木板上垂下來。他熟練地抓起釘在肉案旁邊鋼刀用的牛皮條,雪亮的刀子在皮條上辟辟啪啪地打磨著。聶芹軒並不抬頭看那個自己要審問的人,但說話的口氣斬釘截鐵:

  「歐陽先生,我絕不會騙你的口供。你供,我要殺你。不供,我也要殺你。不是聶某不通人情,是你罪不容恕。謀反暴亂,殺我國朝大員的人,必被國法所殺。」

  「我來自首只求一死。我只恨自己今後不能再親手殺敵,早晚有一天我們要殺了這個滿人的國朝和國法。」

  聶芹軒抬起頭來盯著歐陽朗雲,用拇指輕輕地在刀刃上刮出響聲,「未必就只有一死。歐陽先生,你是僑民,大概不知道大清朝有凌遲的刑法。凌遲就是千刀萬剮。說一個人罪該萬死,就是說他犯下了該死一萬次的大罪。凌遲之刑就是要讓十惡不赦的人死千次萬次。當年造反的長毛、捻匪和拳匪的首要都是被凌遲處死的。他們犯的是謀反大逆之罪。這刑法雖在五年前被朝廷廢除不用了,可是依你的情形,未必就不能用。你為了報仇把袁大人炸得粉身碎骨。我雖不會做炸彈,可我今天要為袁大人報仇,也該把你粉身碎骨。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。如果你供出同黨,我就成全你,為你堂堂正正行刑,一刀砍頭。」聶芹軒再一次用刀敲敲那只空竹筐,「歐陽先生,如果你還是不供,我今天也為你準備了一隻竹筐,只好讓你和袁大人一樣粉身碎骨。我的刀功你也看見了。不知道你身上的肉到底能剮多少刀?」

  臉色慘白的歐陽朗雲回答道:「動手吧。千刀萬剮我寧願一人領受。」

  「歐陽先生,我只是想讓你死得明白。你來自首是為了什麼?難道不是為了救那些無辜蒙冤的人麼?因為你輕舉妄動刺殺知府,你們的暴動計劃暴露無遺。我現在是內有預防,外有援軍。如果你們真的暴動了,必敗無疑,只能是白白送死,你算一算這又要死多少無辜者?這些無辜者也都是因為你的輕舉妄動而死的。歐陽先生,你為什麼不替他們想想?你為什麼不救他們?為什麼不讓一個已經失敗的暴動胎死腹中?到底誰是你的同黨?到底誰是總指揮?你說出來,只再死你們兩個人,就可以讓銀城免遭戰火。」

  「我根本就不知道誰是總指揮。聶統領,你我不必再多說。」

  「歐陽先生不瞞你說,我也知道大清朝恐怕是沒有幾天了。我這個已經被裁汰過的老兵,也並不盼著非要和你們打一仗。可我只要做一天國朝的臣民,就得為大清盡職盡責。」

  「真可惜天下有你們這些甘做奴才的漢人!」

  聶芹軒把刀子舉了起來,「歐陽先生,那我只有成全你了!」

  聶芹軒走到歐陽朗雲的背後,用刀尖挑起他的西裝,輕輕一劃,衣服就從中間分成兩半。聶芹軒好像是在熟練地剝下一張人皮,轉眼間,赤身裸體的歐陽朗雲,在自己腳下看見一堆衣服的碎片。這是歐陽朗雲平生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,他覺得自己的自尊心也像那些布片一樣紛紛碎落在腳下,羞愧和侮辱讓他渾身顫抖。聶芹軒轉到前面來,用刀尖撥弄著那根低垂的陰莖說:

  「按刑律我該活剮你三天,剮三千三百五十七刀,把你渾身的肉全都割淨,最後再去了你的男根。念你是個留過洋的讀書人,我可以先替你去了男根,免得你多受羞辱。可惜呀,不過才和我兒子同歲,年紀輕輕,尚未婚娶,歐陽先生恐怕是連男女之歡也沒有嘗過。」

  說著,聶芹軒抬起眼睛來直逼著對手,「歐陽先生,你是想讓我先去男根呀,還是讓我給你留到最後?」

  在那個冰冷雪亮的刀尖下,歐陽朗雲的身體顫抖著縮緊起來,皮膚上一層細密的疙瘩驟然傳遍全身。冰冷的刀尖在這個顫抖的身體上平放下來,慢慢地緊貼著細嫩雪白的皮膚劃向身後,停在了豐滿的屁股上。刀尖經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鮮紅的傷痕,猩紅的血順著皮膚疾流而下。深透骨髓的寒冷和尖銳的疼痛,讓那顫抖在明媚的陽光裡像水波一樣蕩漾開來。在他們的身邊,松木板上那兩條鮮紅的牛肉,在斜射進來的陽光下晶瑩閃亮,像絲綢一般美麗,鮮艷。

  聶芹軒用刀子在那塊豐滿圓潤的肉體上拍打著,又一次提起了兒子,「我做火邊子牛肉一定要用腱子肉,不知道歐陽先生的腱子肉比牛肉如何?可憐呀,才不過和我的兒子同歲。做父母的怕是要恨死我這動刀的人了。」

  那天下午,有一聲可怕的慘叫,從安定營的千總樓上毛骨悚然地傳出來,傳到軍營大院明媚的陽光裡。守衛的士兵們轉過眼睛,看看那間他們熟悉的肉脯房。他們沒有聽清那聲慘叫喊的到底是什麼。可是聶芹軒卻聽清楚了,那一聲可怕的慘叫只有兩個字:我——說——!

  在叫來書記官記錄口供、畫押按紅之後,聶芹軒對歐陽朗雲抱拳拱手道:「歐陽先生,聶某讓你受苦了。我馬上就替你了結心願。你那封給父母大人的遺書,我一定為你轉交給秀山兄妹,讓他們替你寄出。你救銀城免遭戰火,拯救生靈無數,功德無量。我即便砍了你的頭,也要留你的全屍,行刑之後我一定要為你買棺厚葬。黃泉路上你我後會有期。」

  在一陣窒息的沉默之後,隨著一聲令人戰慄的呻吟,那把用來切割牛肉的尖刀,無聲地滑進了歐陽朗雲雪白的胸膛,聶芹軒輕輕發力轉動刀柄,歐陽朗雲滿腔年輕的熱血,在痙攣中「呼」地一聲噴灑而出,鮮花一般盛開在肉脯房灑滿陽光的地板上。鮮花之上,大睜著兩隻驟然失神的眼睛。這雙眼睛和那些在湯鍋鋪裡被宰殺的水牛們一樣溫順,悲傷。

  久經沙場,殺人無數的綠營老兵聶芹軒,不由得熱淚縱橫。

2008年2月28日 星期四

初見海鷗—近距離接觸

戀問海岸

  說來有點可笑,我在台灣從未看過海鷗,卻在日本北海道跟海鷗近距離接觸。不知道是台灣的海鷗特別怕人,所以都不會靠近有人出沒的海岸;還是我去過的海邊,不管是東岸的鼻頭角、福隆、北關、頭城、南澳、花蓮市的北濱和南濱、和南寺、豐濱鄉石梯坪、台東的大武,還是西岸的竹南、鹿港、恒春、墾丁,剛好都是海鷗不愛去的地方?不管是什麼原因,反正我在台灣就是無緣得見,以至於要遠渡重洋,才能獲得「發現海鷗」的驚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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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台灣是個海島,當然有海鷗,而且種類不少。我曾經在讀了莊勝雄的〈緣.與海鷗相遇於清水〉一文後,專程跑去金山附近的清水看鳥,就是找不到鳥踪。我想,要看海鷗,未必那麼困難,蒐集資訊,做好功課,應該不難。不過,我更喜歡的是不期而遇。

  2007年夏季,以日本北海道最大城市札幌為基點,北向往道央出發,住宿於層雲峽青年旅館,順登黑岳,再繞經道東的知床半島、野付半島,於摩周湖青年旅館連住三天,好好地玩過周邊景點後,再從南岸一路繞到富良野,繼續後半段行程。從摩周湖往富良野途中,我們的專車在一個名字很羅曼蒂克的「戀問海岸」休息,就在此地驚見海鷗飛過來、飛過去,我近乎徒勞地想用相機捕捉飛鷗,卻往往錯失按下快門的良機,最後只拍到一張稍微模糊的鷗影。

戀問海岸初見海鷗

  沒想到,到了我們一行在北海道的最後一站函館,海鷗卻讓我看到飽。我們於下午入住寶來町的YGH,MOOK雜誌說YH加一個G表示較高級,不然,雜誌只講好的,完全不講缺點,會誤導讀者。其實函館YGH的空間非常狹小,我們一家三口被安排住到三樓,行李往上搬就費力得很,尤其是行程接近尾聲,大家的行李都增添了不少份量。這間青旅的三人房擺了三張單人床,一字排開,中型行李箱很難放進去,而且擋住通道,後來只好調整床的位置,擺成ㄇ形,才能使用。不過,排除上述缺點不論,函館YGH的地理位置很好,對面就有一家超市,走個十來分鐘就可以到函館山纜車站,十分鐘左右可以搭有軌電車,而在函館只要學會搭電車(很容易,另文介紹),它的景點基本可到,行動的自由度變得很高。

  安置好行李後,便去海邊散步,卻見一大群海鷗漂浮在水面上,既驚且喜,由於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,又要趕著買晚餐、吃晚餐,再集合去函館山,所以就隨便拍了幾張。

函館堤岸外的浮游海鷗

  第二天乘電車去歷史名城五稜郭,除了繞城一周外,也近距離地看了海鷗。起先是在入口的地方看到海鷗,後來在城垣上看,最後準備要離開了,護城河邊的鳥就更密集了。商店前因為有人餵食,所以這裏的海鷗根本不怕人,伸手可及。我說「伸手可及」,一點也不誇張,我用小相機,就能輕鬆地近拍這些海鳥,近得幾乎可以拍大頭照了。

攝於五稜郭入口處

這應該是亞成鳥

城垣上也有

護城河邊,成鳥與亞成鳥站成一排,地上還有烏鴉

靠近一點

後來我才發現,相片背景有隻貓,牠大概不敢惹海鷗吧

餵食者來了,眾鳥搶成一團,海鷗外,還有烏鴉、鴿子,以及沒拍進去的麻雀

這隻鳥乖乖站著,我盡情地拍牠,拍到不想拍為止

  • 附記:經查證,我在函館所見的海鷗,應該是黑尾鷗。每年入冬至初春,這種海鷗會從日本南下至馬祖列島的東引島過冬。根據賞鳥書《發現台灣野鳥》(晨星2000年版),黑尾鷗(Black-tailed Gull)冬季會飛來台灣本島,但數量不多。另外,聽說基隆港有不少海鷗,想找個機會去看看。

2008年2月22日 星期五

逃避喧鬧

 2006年年末,有一次參加我任職系所設於京華城十樓的所慶,遇到平常難得有機會見面的朋友,可惜沒有機會多談。這樣的場合,從來不適合好好地談話。

 我大約八點半就離開了,每年所慶,只要卡拉OK開始不久,我就會離席。##CONTINUE##因為,我很怕人多熱鬧的地方。其實,一踏入那樣的場合,我就開始不安,但為了禮節,還是撐了幾個小時才離席。­何況,那天我還頭痛、腸胃不適。離席後,很少上台北市鬧區的我,最擔心的就是夜間在生疏的環境中尋路,幸好方向感這回沒失誤,總算順利回到了家。

 不過,話說回來,卡拉OK也並非一無是處,所長與日本女同學的合唱,來自泰國與韓國同學的台語歌合唱,以及我正在教課的碩一男同學驚人的唱功,都讓我看到平時上­課看不到的一面,非常值得。

 這是我第一次去京華城,我至今也沒有去過「微風廣場」。這幾年被媒體醒目報導過的台北市新百貨建築,只去過101一次。怕熱鬧的我,不會專程趕去看跨年煙火。我可算是是住在城市裏頭的超級土包子。

  • 附記:京華城的停車場有點可怕,一路盤旋而下,一層層的地下停車場卻都管制不開放,我開著車,彷彿要掉入十八層地獄,幸好只掉到第六層就得以停住。

2008年2月9日 星期六

花蓮印象(九):二訪「雲山水」

  第一次去,我還不知道這個美麗的地方叫什麼名字(見〈花蓮印象(八):豐坪社區〉),只知道它在花蓮縣壽豐鄉豐坪社區之內。後來我自己開車尋找,沒找著,卻走到了一個叫「碧蓮寺」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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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由於識路能力不夠好,今年一月,還是由親戚開車帶著去,才能夠二度造訪。

  這次的收穫,除了欣賞美景外,還遇到了莊主邱先生,知道他給此地取名「雲山水」,雖然是很平凡的名字,卻頗副其實。對我來說,雲、山、水,都是我喜歡的,三者能夠同時見著,而且互為襯托,真是再好沒有了。

  不過,構成美景的重要元素不止雲、山、水,莊主還種了很多的樹,加上經常整理的草地,新鮮的空氣,身處其中,真願時光就此停住。

  莊主邱先生自承喜歡攝影、音樂、藝術。他自己在這裏蓋了一棟歐式房屋,已開放民宿,取名「逸翠軒」,並建有部落格,上頭放有許多邱先生拍攝的「雲山水」相片,非常漂亮,遠非我這裏所放的照片所能及,請網友務必點選以上連結進去瀏覽。

  喜歡拍風景照的攝影家常常要扛著腳架,揹著相機和多支鏡頭,跑很多地方,才能攝得讓自己滿意的相片。邱先生就在自己的家,愛在哪裏拍就在哪裏拍,愛拍多久就拍多久,並且樂此不疲。網友上他的網站,當知此言不虛。

2008年2月6日 星期三

寒冬中的茶花與毛毛蟲

 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,進入寒冬了竟然還有毛毛蟲,而且還是今年(農曆)來報到的第二批。(相片攝於2008.02.05.)

##CONTINUE##  在同一棵茶花樹上,同樣的毛毛蟲。

  也就是說,蝴蝶媽媽早已經在這棵樹上產過卵,蟲卵已經孵化、啃食過我的茶花樹葉,由一齡蟲、二齡蟲以至羽化。

  蟲兒變蝶,茶花樹應該可以放心地把餘存的精華綻放,但,竟然還會有第二批毛毛蟲誕生。我沒看過這樣的事。

  也許因為出生太晚,天氣寒冷,蟲兒不吃葉子,卻只吃花苞。我本以為,這樣一來,不僅花兒開不了,蟲兒也長不大。

  然而,花兒並不服輸,即使含苞時就被啃食,卻仍然繼續成長,而蟲兒也持續長大,形成如圖的並存畫面。

  結果,每年一次的茶花秀,竟成了毛毛蟲的二度成長秀。

  幸好,我還有不受蟲害的茶花—蘋果香可以看。

  • 附記:請不必告訴我除蟲的方法,此事我向來是任其自然的,請參見蟲來了〉

2008年1月24日 星期四

LOG—BLOG—TWITTER—TWITTHIS......

  會去看部落格文章的人,大概不少都有自己的部落格。

  已經老掉牙的故事了,log原來只不過是某些電腦軟體,針對PC單機所做的工作記事,後來有人把它設計成網路記事——web log(這是為什麼會有人把"blog"譯成「網誌」的原因),把兩個英文字中間的空格去掉,於是變成了「我們都來部落格」——weblog,再去掉前面兩個字母,流行起來的新字"blog",絕對是Web2.0時代最火紅的關鍵詞。時至今日,不但有多種多樣的部落格平台,也有數量嚇死人的許許多多部落格。

##CONTINUE##  然而,故事不會這麼快就結束。雖然BLOG愛怎麼玩都可以,重點可以是文章,可以是圖片,也可以是影音,都隨格主自己任意調配。但有越來越多的格主,由於浸淫BLOG日久,越來越謹慎對待自己的產品,不再輕易將瑣碎的事情都往部落格上放;也由於寫部落格文章確實要花不少時間,一篇短短的文章可能就要用掉至少一個小時,如果再加上配圖,事前的照片篩選、美工,更是耗時,凡此種種,不免減少了忙碌的現代人用BLOG記事的意願。

  於是又有所謂的「微型部落格」應運而生,其中最著名的應該是twitter(我喜歡稱之為「碎碎念」),台灣自家品牌的則有「巴布」——buboo。有了twitter,又有相應的支援軟體如twitthistwhirl,等等。而因為twitter有140個半形字的限制,於是縮小連結的tinyurlsnurl,就成為「微型部落格」的得力助手,而snurl甚至還內篏於twhirl之內,增加了使用者的便利。

  從LOG開始,發展成BLOG,由於有商機,出現了許多BLOG平台,同時也因之研發出支援BLOG的眾多外掛;而BLOG一路發展下來,竟又旁生出了TWITTER,然後再有支援TWITTER的許多產品,一項產品刺激了下一個相關產品,幾乎是源源不絕,生機無限。

  看來,從LOG開始的故事,永遠不會說完。

延伸閱讀:

2008年1月16日 星期三

就是欠打

  大陸的國亞先生,在《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》中講了一個關於「邏輯不通」的故事,很有趣,抄錄如下:

以前有個讀書不用功的書生去趕考,考題是就今天所見所聞做一首詩。書生一想,今天出門碰到了鄰居老張,跟老張打招呼時不慎把賣早點的湯桶給踢翻了,走到教坊前聽到裡面彈琵琶,恰好弦斷了,又走到河邊看到兩個漁翁為爭一條魚打架。於是這個書生作了一首「詩」:出門遇老張,腳踢一桶湯,隔牆琵琶斷,兩漁翁相打。寫完後書生讀了一遍,感覺最後一句不押韻,就把「打」字給去掉了,這樣這首詩變成了:「出門遇老張,腳踢一桶湯,隔牆琵琶斷,兩漁翁相」。倒也壓韻。閱卷先生一看這首「詩」,禁不住氣打一處來,用紅筆批了兩個字:「欠打!」書生落榜後一看卷子上的批注,頓時後悔萬分:哎呀,連老師都說了,我就是欠個「打」字,要是當時不把那個「打」字勾掉就好了!

##CONTINUE##  這個故事提醒我們,日常說話也好,作詩寫文章也好,前言後語總要有個關聯,否則生拉硬套,就只能是 nonsense,沒有意義,廢話。112大選前,中央選舉委員會就有一個「欠打」的廣告,什麼北有北投,南有南投,所以全民要公投,硬是把毫不相干的事牽扯在一起,以為押了韻,就是有道理,而且地理位置還給弄錯,據說這是某留德博士的得意之作。於是就有人嗆聲:北有南港,南有北港,不投公投,才是正港。以無厘頭對無厘頭,也是台灣面對「欠打」一事,無可奈何之下,不得不有之舉。其實,好耍無厘頭,欺騙人民的本事,也不必那麼辛苦,千里迢迢遠赴重洋,花了那麼多時間和金錢唸到博士,倒不如租幾片周星馳的電影,看一看就能學會。不過,國家大事,能這麼玩嗎?真是「欠打」!

2008年1月7日 星期一

不合時宜牢騷話:哪來這麼多的「官方網站」?

 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"official website"被譯成了「官方網站」,從此就泛濫開來。我曾經在2002年9月6日以「官方網站」當關鍵字蒐尋,在「蕃薯藤」找到 了534 筆,而在「Yahoo奇摩」則找到了997筆。「可口可樂」、職棒「兄弟象」、歌星李玟、演員鍾麗緹、遊戲機PlayStation、電腦遊戲「傳奇」等都有「官方網站」,無奇不有。這些組織、公司、個人、電腦遊戲公司怎麼會是「官方 」呢?難道這就是後現代對中文字「官方」字義的顛覆?##CONTINUE##
  五年以後,「官方網站」的使用率更是驚人,原來以百計,現在則以百萬計,2008年1月7日我再到Google蒐尋,已有7,520,000筆了。Google的翻譯器直譯"official website"為「官方網站」;線上台灣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也已正式收入該詞,有二解:「1.指由網站主題代表者所設置的網站,有別於網友為興趣設置的網站。如電影公司為介紹某部新片所設置的網站,即可稱為該影片的官方網站。2. 泛指政府部門所置的網站。」
  英文"official"的意思原比中文「官方」寬,既有中文「官方」的意思,也有與「官方」無關的意思,含括職務上的、正式的、公認的、形式化的等。其中比較貼近"official website"的應該是「正式的」,因此"official website"可譯成「正式網站」,但若能譯成「正宗網站」應該更好,以有別於非本公司、非本人(授權)所架設的網站,也就是「只此一家,別無分號」的意思。
  不過,既然大家都已這麼用,而且教育部也已認可,而且還把「非官方」的解釋擺在「官方」之前,我再怎麼不以為然都沒有用,我再怎麼說也形同廢話。但我就是認為把"official website"譯為「官方網站」是不妥的。而且教育部的辭典也並不怎麼嚴謹,大有媚俗之嫌;也就是說,教育部編的辭典,不但沒有做好把關的工作,而且日益放鬆了中文詞義。我這麼批評當然不專指把"official website"譯為「官方網站」,還有別的詞,譬如「攏絡」明顯是寫錯的,它也收了進去,但卻沒有辦法像「籠絡」一般列出典故。一味媚俗的結果,把「三隻小豬」收入成語,也就不足為奇了。
  五年前第四台Action台的金氏紀錄節目,曾經播出一名婦女長了一個巨大的卵巢瘤,動手術開刀割除後,稱得的"official weight"是303磅,字幕打出來是「正式重量」,幸好沒譯成「官方重量」。不過依照中文用語習慣,此處的"official"其實是不用譯出的。
  看到"official"就一定譯成「官方」,就跟看到"president"就一定譯成「總統」,看到"constitution"就一定譯成「憲法」,看到"approach"就一定譯成「研究途徑」,看到"flight"就一定譯成「飛行」一樣,是翻譯上的機械主義。
  或謂語言是活的,只要約定俗成,為何除了官衙之外,就不能稱為「官方」?"official website"不是已廣泛被稱為「官方網站」,有什麼不可以?
  積非成是,約定俗成固然是語言被固定下來的一個原則,但至少要有個底線,否則把一旦寫成一但,再/在不分,權力/權利不分,反應/反映不分,已/以不分的錯誤,豈不都可以接受?依照片面的「積非成是,約定俗成」邏輯,「只要很多人都寫錯,錯的就是對的」,那麼一旦不就可以等於一但,再=在,權力=權利,反應=反映,已=以?以上所舉的常見的錯別字例子,告訴我們,語言的約定俗成原則,其底線在於不能造成語意的混淆,權力絕對不等於權利,反應絕對不是反映。同一道理,把"official website"說成「官方網站」,官衙與民間不分,確實已經造成了語意混淆,不足為法。
  我知道,在現今一切標準皆降低的台灣說這些,斤斤計較於生活用語的對與錯,大約是沒有什麼人理會的。雖然如此,一己之見還是要表達出來,有人聽沒人聽,接受與否,都不重要了。

2008年1月6日 星期日

中國捷克日本,南京重慶成都

   雖然農曆新年還沒到,但趁著西元2008新春之際,抄錄幾幅很有意思的對聯,以饗網友。這些對聯都寫於對日抗戰結束後。

  有一幅對聯,巧妙地利用國名和中國地名寫成,妙就妙在把名詞當動詞用:

中國捷克日本,
南京重慶成都。
——汪學文,《中共簡化漢字之研究》(台北:政大國研中心,1977),頁21。

  ##CONTINUE##在張正隆的《雪白血紅—遼瀋戰役卷》(北京:解放軍出版社,1989)頁522中,記錄了幾幅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後第一個春節的春聯,由於作者要描寫國民黨政權為何會敗給共黨共軍,取材皆為負面,但對時局的這些人心反映,也不見得是捏造的:

  北平有一幅對聯寫道:

天上飛來,三羊開泰;
地下鑽出,五子登科。

  「天上飛來」指的是抗戰勝利後,從重慶搭乘專機飛到北京的接收大員,他們的接收最後變成了「劫收」。「地下鑽出」指的是原北平市人員,在日本佔領軍離開後,紛紛冒出來宣示愛國,其中還有些曾與日本人合作的人,他們與來自重慶的接收大員合作,接管了北平。「五子登科」在當時指的是這些接收人員所愛之物,即金子、房子、(衣服)料子、車子、妻子,在張恨水的章回體小說《五子登科》中有很細緻的描寫。

  另外三幅對聯都寫得很白,其中又以甘肅的對聯最為巧妙。

昆明:

本利輕微,捐稅請少抽點;
生命寶貴,自由請放寬些。

重慶:

政治協商完成,民主伊始,官老爺還發橫財麼?
和平建國揭幕,大地回春,工人們再也窮不得!

甘肅:

日日了日,日日不了,愁何日能了不了日;
年年過年,年年難過,想哪年無過難過年?
(案:原書「年年過年」寫為「年年過關」,應為筆誤)

  前述第一幅對聯,我從專門研究中共文字改革的老前輩汪學文書中看到,他還在同書中舉了另一幅對聯,對得也很巧妙。汪在書中寫道,抗日戰爭期間,沿海大學西遷,金陵大學(簡稱「金男大」)、金陵女子文理學院(簡稱「金女大」)、齊魯大學(簡稱「齊大」),均遷往成都華西壩上課。有人就出了上聯曰:「金男大、金女大、男大當婚、女大當嫁、齊大非偶。」這可不好對了。當時,成都市立第一小學為男校,市立第二小學為女校,一小在城南,二小在城北,有人就地取材對以下聯曰:「市一小、市二小、一小城南、二小城北、兩小無猜。」這下聯對得不甚完美,因為上聯有三校,下聯只得二校,但能這樣對出,也很不容易了。

  不過,汪先生舉的這些對聯的例子,是用來說明中國文字不能像中共最初設想的一樣,予以拉丁化。所謂中國文字拉丁化,或稱拼音化,是中共文字改革的原始目標,承接五四時期知識分子的天真而激進的想法,把一個國家的文字跟國力強弱相聯結,因此想把漢字消滅掉。由於清末民初中國羸弱,就把罪過歸於中國的方塊字,而當時強國皆使用拼音文字,因此很自然地以為換方塊字為拼音字,對中國走向富強就必定有幫助。

  幸好中國文字自有其強靭的生命力,不是一些想法極端的文人和執政者能夠輕易廢除,中共為此實驗了三十多年,最後還是在1986年正式宣布放棄消滅漢字的目標。

  如果真的沒有了漢字,那麼中國的成語、對聯、詩詞,甚至書法,都要跟著毀掉。以本文開首抄錄的對聯為例,一旦拉丁化,按漢語拼音正詞法,就只能這樣寫:

Zhongguo Jieke Riben,
Nanjing Chongqing Chendu.

  而甘肅的對聯就要這樣寫:

Riri Liaori, Riri Buliao, Cou Heri Neng Liao Buliao Ri;
Niannian Guonian, Niannian Nanguo, Xiang Nanian Wu Guo Nanguo Nian?

  您看,這還是「對聯」嗎?



延伸閱讀:〈「文革」不是百寶囊:談漢字簡化的實踐〉